就在这时,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,瞬间驱散了洛葳心头那点局促:“葳儿,过来!”
洛葳循声望去,只见主位上坐着一位妇人,衣着比在场任何一位夫人都要朴素得多。
一身深青色暗纹常服,头上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玉簪,带着几分沉静。
她正是今日宴会的主人,靖王太妃。
与周围那些精心装扮的贵妇们相比,太妃的朴素显得格外突出,那是八年圈禁岁月留下的印记。
然而此刻,这位远离京城社交圈多年的太妃,脸上却带着真切的欢喜,那双眼眸在看到洛葳时,亮得惊人。
太妃直接朝洛葳伸出了手。
洛葳心头一暖,快步走了过去,依言在太妃身边特意空出的锦凳上坐下。
太妃的手干燥而温暖,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,轻轻覆在洛葳的手背上,拍了拍。
这个亲昵的举动,立刻让水榭里所有的谈笑都停了下来。
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洛葳身上,探究的意味更浓了。
“太妃娘娘,这位姑娘是……”终于,一位穿着玫瑰紫缠枝莲纹褙子的夫人忍不住开了口,目光在洛葳身上逡巡,带着好奇,“瞧着面生得很,是哪家府上的闺秀?竟能让娘娘这般喜爱?”
其余夫人也纷纷附和,低声议论起来。
太妃拉着洛葳的手并未松开,闻言,脸上的笑容淡了些,眼神却锐利起来,扫过在场众人。
“这位是长宁侯府洛家的姑娘,洛葳。”太妃顿了顿,看着那些夫人们脸上瞬间升起的惊愕,直截了当地点破,“是侯府那位流落在外刚刚寻回来的正牌千金,如假包换的真凤凰!”
“真千金”三个字,像一道惊雷,瞬间在水榭炸开。
夫人们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,惊诧、恍然、难以置信,还有看好戏的兴奋。
长宁侯府“真假千金”的传言,近来在京城贵妇圈子里早已不是秘密,私下里不知被咀嚼了多少遍。
可昨日,长宁侯夫人洛氏还言之凿凿,信誓旦旦地维护着养在身边的洛昭雪才是“唯一的女儿”,斥责那些传言。
这脸打得,也太快了些!
太妃显然没打算就此打住,她握着洛葳的手紧了紧,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意:“说来也是荒唐。亲生的骨肉历经艰辛寻了回来,本该是阖家团聚的喜事。可侯府那位夫人,心偏得没边了!为了护着那个在她跟前养了十六年的假千金洛昭雪,竟硬生生不肯认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这块肉!”
洛葳感到太妃的手微微用力,像是在无声地支撑着她。
她听着太妃毫不留情地将侯府的遮羞布撕开,心中五味杂陈。
难堪,酸楚,但更多的,是几乎让她眼眶发热的暖流。
她猛地明白了!
为何一向深居简出的太妃,今日会一反常态地广邀京城贵妇。
这场宴会,根本不是为了太妃自己,而是为她洛葳!
是为她这个在京城无依无靠,被亲生父母弃如敝履的孤女正名,撑腰!
太妃这是拼着重新卷入她早已厌倦的社交漩涡,拼着揭开自己同样不甚愉快的过往,也要为她在这吃人的京城贵妇圈里,硬生生砸开一条路。
这份情意,厚重如山。
洛葳的心被巨大的感动填满,她微微侧头,看着太妃,喉头哽咽,只能更紧地回握住太妃的手。
这份破例,这份心意,她洛葳记下了,永生不忘!
太妃感受到了洛葳的回握,眼神柔和了一瞬。
随即转向那些被这爆炸性消息震得鸦雀无声的夫人们,继续投下更重的炸弹:
“更可笑的是,那鸠占鹊巢的洛昭雪,一听闻葳儿被接回府,竟使出下作手段,以死相逼。长宁侯府倒好,为了一个冒牌货的几滴眼泪几句要死要活的威胁,竟真就把自己流落在外吃了十六年苦,好不容易归家的亲生女儿,再次扫地出门!”
“轰——!”
如果说刚才只是惊雷,那此刻太妃的话,无疑是在水榭里引爆了一颗火药桶。
短暂的死寂之后,是一片哗然!
“天爷啊!”一位穿着蜜合色衫子的夫人用帕子掩住嘴,眼睛瞪得溜圆,“竟有这种事?为了个养女,把亲骨肉赶走?这长宁侯和夫人是失心疯了吗?”
另一位面容严肃的夫人眉头紧锁,声音带着世家大族特有的矜持:“简直荒谬绝伦!血脉传承,乃家族根基,人伦大义,长宁侯府此举,不仅是糊涂,更是悖逆人伦!
为区区一个养女,竟舍弃亲生嫡女,置祖宗血脉于何地?简直是不知所谓!”
在她们这些世代簪缨的权贵之家眼中,没有什么比混淆血脉更严重的错误了。
“可不是嘛!”
旁边立刻有人接话,语气尖刻,“我看那洛氏就是眼皮子浅得没边儿!嫌弃自己亲闺女在乡下长大,不如她精心娇养出来的那个假货体面会讨巧呗!也不想想,是谁害得人家好好的侯府千金流落乡野十六年?如今倒嫌弃起亲闺女来了?这心啊,怕是早被那假货灌了迷魂汤了!”
“何止是眼皮子浅!”又一位夫人加入了声讨,她显然对洛昭雪的行为更为不齿,“最无耻的,当属那个洛昭雪!占了别人十六年的身份,享了别人十六年的富贵福气,这已经是天大的便宜!
得知正主儿回来了,不说主动让位,竟还有脸以死相逼?这是何等厚颜无耻的白眼狼行径!简直闻所未闻!这样的人,竟还在侯府被当成宝贝疙瘩捧着?长宁侯府的门风,真是……”
她没说完,但那声意味深长的冷笑,比任何言语都更具讽刺。
一时间,水榭里充满了夫人们义愤填膺的议论。
洛葳静静地坐在太妃身边,奇怪的是,预想中的痛苦并未如潮水般涌来。
或许,是太妃温暖的手给了她力量,或许是这些夫人们虽然带着看热闹的心思,但话里对侯府的鄙夷是真实的。
她反而感到了一种奇异的平静,甚至是一丝解脱。
自己不再是那个只能默默承受,无人知晓也无人同情的孤女了。
“太妃娘娘说得对,这事儿,长宁侯府做得忒不地道!”一位看起来颇为爽利的夫人总结道,引得众人纷纷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