井边湿滑的青苔在火光下泛着幽绿的光,像是一圈不祥的符咒。
空气中弥漫着井水常年不见光的阴冷,混杂着淤泥与腐烂水草的腥气,还有一丝……血的味道。
侍卫们自动分开一条路,宋清沅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。
青石板上,躺着一具被水浸泡得发白肿胀的尸体。
衣衫还是白日里那一身熟悉的青色侍女服,头发如水鬼般散乱地贴在脸上、颈上。尽管面目已然浮肿难辨,但宋清沅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。
是云珠。
最不起眼可也是最听话的一个,她做的芙蓉糕是府中最好看最好吃的。
沈景宇可喜欢吃了。
宋清沅没有尖叫,甚至没有流一滴泪。她只是静静地走过去,在离尸体三步远的地方停下,蹲下身。那双沉寂如古井的眸子,一寸寸地扫过云珠的尸身。
她的脖颈处有一道极深的勒痕,已经变成了紫黑色,显然是死后才被抛入井中。
指甲断裂,里面嵌着黑色的泥污和几不可见的血丝,可见死前有过剧烈的挣扎。
宋清沅的视线,最终落在了云珠紧紧攥着的右手上。那只手,因死前的巨大力气和死后的僵硬,攥得如同一个石球。
“撬开。”她冷冷地吐出两个字。
一个胆大的侍卫上前,费了些力气,才一根根地掰开云珠僵硬的手指。
“啪嗒。”
一声轻响,一样东西从她掌心掉落,滚落在湿漉漉的石板上。
不是石头,不是泥块。
那是一枚玉佩,质地算不得上乘,只是普通的青玉,上面雕着一丛兰草。
但这玉佩的样式,宋清沅却再熟悉不过。那是王府统一发放给二等管事的身份标识。
而更让她瞳孔猛缩的,是玉佩的绶带。那是一种用金银丝线捻成的特殊绳结,打着繁复的同心结样式——整个演王府,只有一个人喜欢用这种华丽又招摇的结。
贱妾文悦!
她都被关在偏房怎么做到的,宋清沅正要拿着证据去对峙就看见宫中薛妃的贴身公公。
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宋清沅上前问旁边的丫鬟。
丫鬟赶忙跪在地上:“是宫中的娘娘认文姨娘为干女儿,文姨娘被放出来了。”
薛妃的贴身公公?认了文悦做干女儿?
这两个消息像两把淬了毒的冰锥,狠狠扎进宋清沅的心口,让她浑身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凝固。
她攥着玉佩的手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,玉佩上兰草的雕刻边缘硌得掌心生疼,那点尖锐的痛楚,反而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清明。
原来如此。
原来这才是文悦真正的倚仗。不是王爷的片刻欢心,而是王爷的母亲,这王府真正的女主人——薛妃。
那个笑意盈盈前来传话的内侍公公,此刻站在灯火的阴影里,脸上的恭敬看起来格外虚伪。
他尖细的嗓音带着宫里特有的调子,不急不缓地说道:“侧妃娘娘节哀,薛妃娘娘听闻府上出了事,特意让奴才来瞧瞧。
娘娘还说,文姨娘新得了恩典,性子也该收敛了,让她在佛堂为您和小少爷祈福,也算是为府上积福了。”
这番话,名为安抚,实为敲打。
每一个字都在告诉宋清沅:文悦,现在是我的人,你动不得。这件事情,到此为止。
空气中井水的腥冷和血的铁锈味还未散去,混杂着公公身上昂贵的熏香,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。
宋清沅缓缓松开手,冰冷的玉佩上沾染了她掌心的湿汗,她没有看那公公一眼,只是将那枚要命的玉佩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宽大的袖笼之中。
那个小小的、坚硬的物件贴着她的肌肤,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提醒着她今夜的血与恨。
“有劳公公走一趟,也替我谢过母妃的恩典。”
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,仿佛刚才那个声嘶力竭、状若疯魔的女人只是众人的一场幻觉。
她甚至微微福身,姿态谦卑得无懈可击,“夜深了,府上出了这等意外,实在不宜声张,免得惊扰了王爷和母妃。”
那公公眼中闪过一丝讶异,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轻易地服软,随即又换上了一副“算你识相”的表情,客套几句后便告辞了。
等人一走,宋清沅脸上的谦恭瞬间褪去,只剩下冻结三尺的寒冰。
她转身,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侍卫和管家,声音不大,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:“把井口封了。”
管家一愣:“娘娘,这……这案子……”
“什么案子?”宋清沅冷冷地打断他,“侍女云珠,夜里打水,失足落井,不幸身亡。王府治下不严,出了意外,厚加抚恤也就是了。”
她的话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。
刚刚还剑拔弩张,要掘地三尺找出真凶的侧妃,怎么突然就改了口风,将一桩明明白白的谋杀案,定性为了意外?
管家还想再劝,却被宋清沅一个眼神制止了。那眼神里没有愤怒,没有悲伤,只有一片死寂的、深不见底的黑暗,看得他心头发毛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。
“照我说的做。”宋清沅丢下这句话,不再看那具肿胀的尸体一眼,转身便走。
夜风吹起她的裙摆,那单薄的背影挺得笔直,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,只是暂时收敛了所有的锋芒。
回到听雪院,屋内的药味越发浓重。
沈景宇依旧在昏睡,小脸烧得通红,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,在梦中也不得安宁。
宋清沅坐在床边,重新拿起布巾,浸入冷水中,拧干,轻轻地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。
她的动作温柔而专注,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和她的儿子。
一旁的小丫鬟战战兢兢地端来新熬好的汤药,小声禀报:“娘娘,药好了。”
宋清沅没有回头,只是轻声问:“我儿子的命,和一件华而不实的死物,哪个更重要?”
小丫鬟吓得跪倒在地,不敢答话。
宋清沅却像是自言自语:“以前,是我错了。”
她以为温和宽厚、不争不抢,就能为儿子换来一片安宁。她以为得到王爷的些许垂青,就能护他周全。
她缓缓从袖中拿出那枚沾着井水寒气的兰草玉佩,在烛火下,玉佩上金银丝线的同心结,反射出刺目的光。这光芒,曾是文悦的招摇与炫耀,此刻却成了她杀人的铁证。
宋清沅看着那玉佩,眼神冰冷。她没有能力现在就去对抗薛妃,但证据,她拿到了。
这笔血债,她记下了。
她轻轻拉过儿子汗湿的小手,将那枚冰冷的玉佩,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儿子贴身的内衫口袋里。